第三十章

(1)
　　九一三事件后，人们像是轻松了一些，一些好走亲戚朋友及串门聊天的人又慢慢地活跃起来，单位里又能见到一些陌生人来往了。
　　他的工作好像轻了一些，可以像正常人那样上下班了，不用“早请示，晚汇报”了。对于孩子们来说，至少是可以看见他早晨出去，晚上回来了。而不是像运动紧张时那样，醒来时也不见他了，睡觉时他还没有回来，只有他呕吐时，才知道爸爸是躺在床上的，并且已经病了。
　　他不上班时，喜欢待在家中或是靠在麦草垛上看书，慢慢也成了习惯。晚饭后，他又喜欢领着儿子出去散步。有时，儿子的小朋友们也会来跟在一起散步，往往又是一跟一大群。他成了娃娃头不说，还得对娃娃们负责，数数出去时有多少个，回来时还得是多少个。儿子那是记小朋友们的记性不错，在这数数的问题上可以帮他。
　　那段时间，时不时地也会有人来家里找他聊天、看病等。找他的人中，就有不少是带些残疾的陌生人。而且，其中一些陌生人就像是那种运行规律不定的彗星一样，只来过一次就再也没有见过。
　　一天，儿子从外面玩的渴了，就回到家里。儿子在外屋喝水时，听见他在里屋正与人聊天。只听见来人说：“。唉，那日本人的炮火打得太猛，阵地都被炸平了，根本无法守。第一轮炮火过去，阵地上就有三分之一的人伤亡。就那样，长官还命令死守，决不退。唉，还说不抗战，简直是胡说八道。”来人好像听见有人进了外屋，说话的声音低了下去。
　　尽管来人说话的声音已经低了下去，他还是提醒来人：“哎。回来了。”
　　“是你儿子？”来人听说是他的儿子回来了，问道：“多大啊？”
　　“六岁。”
　　“六岁，呵呵，你，呵呵。”来人听说他的儿子才六岁不由得笑了。
　　“已开始记事了，会传话了。”他解释说。
　　“你也太小心了，他那记的都是些小孩玩耍的事吧。呵呵。”
　　“呵呵。”他也笑了，也觉得自己有些过敏了：“也是。”
　　来人接着说：“我给你说啊，那仗真个太难打了，那算是打得啥仗啊。说白了就是填人，一个连填完了，换上一个连再填。”
　　那时的儿子虽然对“三分之一”这样的概念还不明白，但对于打仗的话题倒是一听就懂，这也难怪，那是的电影除了革命也就是打仗，儿子虽然只有六岁，但对于打仗还是兴趣十足的，尤其是听了来人说“那仗真个太难打了”的话。
　　此时，儿子也看清了来人。来人是儿子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不修篇幅，头发胡子对很长。而且，头发胡子都是有些花白了。
　　他与来人没有再聊打仗的事，而是聊了一些其他的话题。
　　“叔叔，后来把日本鬼子打败了吗？”儿子的注意力还在打仗的话题上。
　　来人长出了一口气：“打败了，是我们打的，打了好多年。”来人说着，眼圈又红了。
　　“叔叔，有很多打仗的故事吧？”
　　“唉，打仗的故事。”来人摸摸他儿子的头：“叔叔有的都是真事，不是故事，是真正的打仗。”
　　“不捣乱。”他制止儿子：“叔叔是来看病的。”儿子这才看见来人的膀子上还扎着一些银针，儿子对此是司空见惯的，也懂得配合他，很“专业”地站到一旁不碍事的地方去了。
　　“唉，孩子们太小，你也真不容易啊。”来人对他说。
　　“生活。”他只回答了两个字，又对来人说：“可以了。”接着，把银针一根根地取下来了。
　　来人要走了，儿子这才看到来人的腿也不对劲，还是要用拐杖的。
　　“叔叔，下次来讲打仗的。”
　　“嗳，乖孩子。”来人在他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出门了。
　　来人，后来好像再也没有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