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就给警务股长打了个电话，当着面我总觉得有点说不出口，说自己能力有限，警务股是不允许出错误的部门，怕到时候有负领导的期望，给领导带来许多麻烦就不太好了，话说到这份上，他就明白了，让我在中队也好好干。挂了电话，心里隐隐有点疼痛，他是个很真实的领导，在前指和他关系处的不错，这次拒绝让我觉得欠了他一个很大的人情，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面对他的双眼。
　　春节说到就到，仿佛日子不是一天天过来的，而是突然一下子就跳到我的面前，有一个人拿着刀站在我面前，看着我笑，当我回过头去看时，他手起刀落，把岁月硬生生的斩断，春节两个字就漫天地扑向我。年三十当天，我请了假，直接打车到县中队去找冯志刚，见了面，两人紧紧地抱着，一句话都没说，弄得周围的人都用怪怪的眼神看我们。
　　随便找了个馆子，两人抬起酒就喝，讲着分开的这些天，各自做的事情，多数时间是听他讲回来后充实的训练和执勤，他已经当了副班长，我的境遇，则是每天站哨和打扫卫生，得知我还没调到机关时，不由叹息了几声。才一个多月，我突然间觉得我们像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生，也就不想把伤心和困惑都给他倾诉，只是端起酒杯，敞开胸怀地喝。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中队的，假也没销，躺在床上便沉沉睡去。
　　梦见回家，家具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衣服甩得满地都是，爸爸坐在一个空地上专注地吸着水烟筒，叫他几声都没应我，好像根本没看到我回家一样，我也没管这么多，卷起袖子就开始整理，奇怪的是那些衣服的领口本来不但洗不干净，还越洗就越脏，我把衣服拿出来，盆里的水还是清澈依然，突然间，一张笑脸印在水里，对我说：\"你到底还是回来了，知不知道我等你等得好辛苦！\"两滴眼泪落进水中，水纹一圈圈朝两边扩散开来，她的容颜也在水纹中渐渐褪去，敏！我大声的喊叫，却发现自己哑了，无论我怎么用力，都没有一点声音。
　　正在此时，被一个人推醒，我欣喜地一把抓住他得手，却是哨兵用手机屏幕照着我，惊慌失措地往回抽自己的手，一看抓错了，我颓然松开，他稳定了几秒钟的情绪，才怯怯地对我说接哨时间已经过了，队长房间的灯还亮着，让我赶快起来，他回去睡觉了。
　　躺在湿漉漉的枕头上，半天不想动弹，最后还是挣扎着坐起来，头痛欲裂，披上大衣，蹲在哨台旁边，她的影子一遍遍从眼前缓缓飘过，一股淡淡的体香传入鼻中，没错，是她的味道，站起身四处搜索，橘黄色的灯光下，除了冷清的草木和营房，什么都没有，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敏，你一直都在，从来都没有离开的，对不对？
　　对不对？生活啊！你为什么如此对我呢？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两情相悦，为何要孤独守望？沧海桑田，何处才是归宿？在情感的世界里挣扎，一生情，为君殇，或许生命只是一场无声无息的幻觉，我也注定是世间惆怅客么？一往情深深几许，空对繁华添愁绪，孤独的灵魂，到底还要承受多少苦痛和折磨？
　　给家里打电话，妈妈一连串的问我过年的情况，声音开始哽咽，我草草地说了几句保重身体的话，就赶快挂了，怕自己忍不住对着电话哭出声来，那样他们的年就真没法过了。
　　在营区遇到组织股长，他问了问我过节的情况，把我叫到办公室里，和我说了些体己话，说我也不容易，都工作了还跑来当兵，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全部靠自己，凡事要主动些，把工作做到前面，以后要是想入党，或者是其他立功什么的，他可以帮助我，我只有一再地感谢。
　　后来又问起说有多少关系好的同年兵和老乡，当兵也不容易，回去的时候档案里有点荣誉父母都会很高兴的，让我好好干，直到此时才听出了他话里的味道，说现在像他这样切切实实关心兵的领导真是越来越少了，有什么困难再来麻烦领导，领导的话我一定会记在心上，相信他也知道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最后又补加了一通感谢的话才离开。
　　春运到火车站执勤，名单里有我的名字，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春节这个词语，不痛不痒就把春节过了，曾经以为多么敏感的词语，早已云淡风轻，对着自己苦笑，整天都想的什么东西？以前每到春节总是会翻着电话本给所有人发千篇一律的短信，仿佛这个东西可以代替春晚一般，现在呢？
　　看着车站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年都过了，还有很多人往家里赶，他们到底是回家做什么呢？重要的不是春节，而是很久没见到的家人，很久没吃到父母做的家乡菜，很久没拥过的那个牵挂的人，想到这，心里又掠过一丝疼痛。
　　人生真是不容易，半夜了，还有这么多等车的人，我仿佛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提着几个大口袋，吃力地往车上挪，我赶紧过去帮着他们把东西往车上搬，后来我总结自己执勤的工作时，只记得在帮他们搬运行李，从来没有去维持过秩序。
　　人真是个可笑的动物，既然这么恋着家里的人，又何必费心费力地从外面跑，好好守在家里，陪着父母妻儿，我想在党国的英明统治之下，吃饱饭应该是没问题的，一家人其乐融融有什么不好么？猛然间发现自己不也是这样么，总以为外面的天地更广阔，结果不还是忍受着种种不为人知的苦楚，回家了还不能说，能说的是外面世界的精彩，于是大家都往陌生的地方走，就形成了世界上最壮观的人口迁徙，有时候真想脱了这身衣服，随着人流回家，永远不再离开。
　　春运挤火车，从熬夜排队买票，到等车，最少也得三天，那为什么不直接坐飞机呢？这又是一个价值衡量的问题，因为坐飞机时间是省下了，可成本远远高出了坐火车，也就是说选择坐火车，无意之中就是牺牲了和家人团聚的时间来换取金钱。赚钱的目的是什么呢？就是能让家人和自己过上幸福的生活，什么是幸福呢？
　　就是和家人聚在一起，细细想来，貌似这也有点自欺欺人的成份在里面吧。就像几个老太太一起聊天，说自己孩子多孝顺时，通常都会说孩子给他买了衣服、礼物啊之类的，很少听到谁会说我家的孩子坐飞机赶回来陪我过的年，除非她是想炫耀自己孩子有钱，那又另当别论，所以说，很多时候，幸福的含义就是你在别人眼中寻找到了多少关于幸福的论证，而并不是你从内心获得多少幸福的感觉。
　　问题到最后就跳出四个字：欲望、生存。为了欲望的满足，就必须舍弃；为了生存得更好，就只能离开。可怎么才算好呢？最近老是在听人说起幸福指数这个词，大多数人都认为陪着自己喜欢的人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很幸福，背井离乡在外漂泊，那里有自己喜欢的人么？在冰冷的城市为生计奔波，那是自己喜欢的事情么？道理大家都明白，可事实上还是有那么多的人正在做与心中认为的幸福相背离的事情，这也是生存，赤裸裸的生存！
　　这么多外出的人当中，有几个是成功了的？成功的那部分人中，又有几个按照自己所理解的幸福去做了呢？赚了钱的想着再赚更多的钱，做了官的想着做更大的官，也许只有到快离开人世的时候，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用那个所谓的\"理想\"骗了自己，一骗就是一辈子。越想越恐怖，仿佛人生就是个陷阱，罢了！罢了！
　　这些乱哄哄的思想一直困扰了我很长时间，觉得我的人生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之所以坚定的出来，就是要让我明白这个道理，并把它刻在心里，然后回家，用一颗平静的心去面对家人和生活，这就是我最终的归宿。这样的思想还只能是自己藏在心里的大宝藏，说给别人听，别人会认为你矫情，或者是神经有问题，难道我也达到了那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境界了么？
　　按照这样的逻辑推算下来，我当兵也算是做自己喜欢的事，可为什么就能在不知不觉间不喜欢了呢？如果还是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一年来的种种作为又怎么解释？特别是方班长一遍又一遍给我灌输的那些理论。突然发现，我适合去研究哲学，据说国外有一个伟大的哲学家连走路时迈那只腿都很纠结，因为这也是一个非此即彼的很深奥的哲学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