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追踪
　　双塘收容所地处城市西南郊，是美国长老会传教团的财产，由一所学校、一所教堂和一些附属建筑物组成。
　　与城里的安全区相比，收容所显得小得多，但是，难民们的处境是一样的，而管理者既要面对难民们吃喝拉撒睡等一系列生活问题，更要随时和前来滋事骚扰的日军作斗争。
　　当耿连章带着小分队再次出现在安全区安德列办公室的时候，这个可敬的、因为连续工作而得不到足够休息而处于亢奋状态的德国老头正在急速地给身边人安排着任务，一伙“日本兵”的到来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计划，直到他办公室里围着他的一圈人走光了，他都没有抬头看站在门口的日本少佐一眼，显然，桌子上的一份报告要比这些日本人更吸引他。
　　耿连章很尊重这位老人，看到他专注的神情，耿连章也就收回了准备敲门的手，想了想，然后就直接走了进去。
　　老人似乎知道来的是谁，也显然早就适应了东方这种不请自来的打扰，头也没抬就用汉语发问。
　　回答他的是流利的汉语，更关键的是，汉语里表达了足够的尊重和敬意，这让老人很快抬起头来，而且又立马站起身走了过来，眼里充满了欣喜。
　　这是老人最欢迎的一伙“日本人”。
　　老人的桌子上，有一份用汉语书写的报告，封面上的毛笔字虽然有些歪曲，但还是异常醒目——《双塘难民收容所的一天》。
　　老人指着报告告诉耿连章，报告明白无误地表明，南京居民直到昨天夜里仍在忍受着日本士兵的糟蹋和骚扰。
　　因为老人兼着全南京市难民管理委员会委员一职，更加上他是德国传教士这一特殊身份，所以报告很快递送到他这儿，显然，报告中有些棘手的事情需要他来处理。
　　这个位于城市西南郊的收容所在过去的24小时内发生了13起日本士兵闯入事件。
　　老人愤愤不平地告诉眼前的中国军人，日本大使馆的告示清楚地表明这里是美国财产的辖区，而且也保证过日本士兵是绝对禁止进入由美国国旗以及美国大使馆保护地区的。
　　报告里还报告了昨天晚上日本士兵的又一起暴行：4个日本士兵从收容所里拉走了一名中国女子，并把她拘禁在莫愁路和汉中路十字路口附近的一所房子里达两个小时。当收容所里的美国人汉林斯获知这起劫持事件并到达上述地点时，日本士兵又劫持了这名妇女离开了这所房子。
　　老人为这位不幸的中国妇女感到难过，更对已经毫无廉耻，不受军纪约束的日本兵感到可耻，他有些激动地对耿连章说：您将不得不承认，只要类似上面提到的事件还在发生，中国难民就不可能重返原住所！南京恢复正常状态的速度，绝对不是日军指挥部和日本大使馆想当然的，而是完全取决于日本部队重新受到严格的有效的控制的速度！
　　最后，老人看着门外警戒的一队兵，有些欲言又止。
　　耿连章明白老人的意思，他表示可以尝试着去找寻一下被四个鬼子带着的妇女，但是，他需要有人充当向导。
　　老人命人很快就喊来了大卫，让他带路并充当翻译。
　　在冰倩牺牲后，小分队之所以不敢再频频出击，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和日本人沟通的人来掩护小分队。现在好了，大卫可以胜任这项工作。
　　但是，大卫对小分队有成见，而且，耿连章和安德列约定，小分队属于中国这个秘密不必告诉任何人。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对于小分队是好事，对于大卫也同样是好事！
　　因为一旦小分队暴露，大卫不知情想必会逃过一死，否则，他就是这些中国人的同谋。
　　但是，如此一来，大卫就错过了唯一的机会——受伤后躲藏在安全区的张营长和边营将士会合的机会。
　　离开安全区之前，大卫还特地回去和赵昆仑父女打了个招呼。得知一早上就来到安全区的日本人不是来搜查的，现在还要在大卫的带领下前往双塘收容所，父女俩放下了心，看着还在病榻上熟睡的前国军营长，赵昆仑长舒了一口气。
　　小分队出发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迅速会合美国人汉林斯，然后再一路追踪下去。
　　汉林斯是个中年人。他对安德列派了一队日本兵来协助自己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这在当时也并非没有的事，日本的宪兵队不就是公开的整治违法乱纪的日军散兵游勇的机构吗？
　　一行人二话不说，汉林斯在前打头，大卫排在第二个，一队兵紧跟着，最后是耿连章和小铁殿后。
　　这次出来的目的，除了继续设法找寻小铁的长官张营长外，还想带回些粮食和燃料。
　　汉林斯是个大个子，虽然胡子拉碴，大衣肮脏，但是两眼有神，身手也很敏捷。
　　小分队的队员个头都不矮，而且个个精悍、目不斜视，这跟很多日军巡逻队不一样，当然，汉林斯很快就释疑了，一支由日军佐级军官带队的小分队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大卫似乎对跟在队伍后面的少佐很感冒，鬼知道这个日本人打的是什么主意，真弄不懂安德列神父为何会信赖这支部队，临出发前还特地单独和这个少佐又嘀嘀咕咕不知交流了些什么。
　　这样，在1938年年初的南京城，就出现了这么一支特别的队伍：两个西方人焦急地往前赶，一队日本兵神情严肃地紧随，正当一些日本兵想要搭讪甚至想要阻止一队人前进的时候，赫然出现在队尾的军官制服扎进了他们的眼睛，待到看见是少佐军官时，大家忙不迭立正敬礼时，来人已经一阵风似的过去了。
　　身后只剩下三三两两的日本兵在窃窃私语，前面则重复着这样的游戏——街道两边不时有带着枪的士兵停下来敬礼，而那些带着抢来物品腾不出手来的士兵则尴尬窘迫不已。
　　一队兵并不理会这些强盗，远比有训斥和收拾这些家伙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们去做。与他们相比，欺负中国妇女的禽兽更该死。
　　现在最迫切的是，赶快找到那四个鬼子，把被挟持的妇人救回来。
　　幸亏美国人长了个心眼，在鬼子兵带走妇人的时候，他就派了一个收容所里有专门臂章平时可以外出购物的中国李姓工友跟了出去，莫愁路和汉中路十字路口附近的房址就是他派了自己的小跟班跑回来报告的。
　　只是等到汉林斯和小跟班气喘吁吁跑去救人时，日本人已经闻风带着妇人跑了。
　　小跟班循着事先说好的李师傅一路留下的线索追踪，竟然越走越远，最后来到了一处位于下关码头的破旧仓库里。
　　这里的地面坑洼不平，不少坑里还有积水，水的颜色暗红浑浊，冬日里甚至还有不少个大的绿头苍蝇在水边飞舞。
　　不时能看到白白的石灰的痕迹，这让一行人诧异不已。
　　但是，容不得他们停留，救人如救火，大家拼了命地往前跑。
　　又转过了两个弯，前面出现了岔路，而偏偏导引前进一路都有的划在地上的箭头突然不见了。
　　往左还是往右？大口喘气的一群人被迫停了下来。
　　就在他们无法选择的时候，右前方猛地传来了枪声。
　　大家又是一阵猛跑，终于见到了人影，可惜，是躺倒在一处水塘边的。
　　等到耿连章跑到人影边的时候，一群兵们已经围成了一道警戒线，美国人正抱着躺倒在地上的人大声呼喊。
　　李师傅艰难地抬起胳膊，指着前方一处低矮的房子，又艰难地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抓住美国人的手臂摇了两个，就垂下了头颅。
　　子弹打中了前胸，那里的棉衣已经被血染得殷红，而血泊边缘的颜色已经变深，和他身旁水塘的颜色相仿。
　　水塘的水难道是人血汇聚而成？！耿连章在那一刻有些懵了。
　　但是，眼前的形势已经不允许他做别的思考，显然，几只禽兽就在面前，它们发现了跟踪者，趁其不备，施放冷枪打倒了来人。
　　又犯下一桩罪行！耿连章咬咬牙，手一挥，第一个冲了上去。
　　兵们迟疑了一下，但是很快就跟了上去。
　　低矮房子里并没有任何声音，仿佛就只是个空旷的所在。
　　耿连章一脚踹开了木制的房门，眼前的一切让他和身后的兵们义愤填膺。
　　面对闯进来怒不可遏的少佐，四个不明就里的日本兵窘迫地提着裤子，赤裸的上身在微微颤抖。
　　在他们身后，在一堆稻草上面，一个白晃晃的身体一动不动。
　　“混蛋！”一群兵不待吩咐，刺刀已经扎进了禽兽们的身体。
　　惨叫声里，日本兵睁大了不敢正视少佐的眼睛，在他们惊恐的眼睛里，在他们罪恶生命的最后时刻，分明看到了一群复仇者带着怒火的目光。
　　几乎所有的兵都已经明白，就在此地，就在一个月前，这里倒下了无数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和孩子，他们的血迹未干，他们的英魂还没有散尽，鬼子又在作恶，是可忍孰不可忍！血债只有用血来偿还！